伯父入院第二年,有一次,我去看望他,发现他换了房间。从二楼换到了一楼,我问伯父,“怎么换房间了?”“腿脚不好,住在楼上不方便,住一楼方便到门口坐一坐。”我发现,一楼的单间没有独立卫生间。
我知道伯父是寂寞的。他看起来更加清瘦了。“我给您买了面包、牛奶和八宝粥。放在您房间里了。”“不用总花钱,老了,吃不下什么。你能过来看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我总想回家,现在看来是回不去了,能看到家里的人也是好的。”
我知道,从伯父家到养老院的距离只有三公里。伯父被送去的时候,伯母、堂哥、堂姐都说,反正也不远,回家很方便,随时可以回来。谁知道,从养老院到家的距离却是无限遥远。
“上次你堂姐和你伯母来说,家被你堂哥占了。他说硬和你伯母换了房子。”伯父的房子130多平米,三室一厅,堂哥的房子只有50多平米,伯母怎么能适应?“你伯母说了,反正是她一个人住,还免得收拾大房间了。我知道她是不愿意生气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伯父的大儿子总嫌父母偏心小儿子,对父母当年拿出钱来支援小儿子在北京买房子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他总是在父母面前透露出自己吃了大亏的意思。这不,伯父刚一离开家,大儿子就把他的房子给占了。
“家是回不去了,他们也很少来了。你伯母说最近教会活动比较多,可能过一段才能来;你堂姐的孩子身体不好,况且今年中考,她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你有空常来吧。”
伯母在47岁那年,得了乳腺癌,从此开始参加教会活动,不理世事。所有不开心的事,所有理不清的情结,真的能放得下吗?我不知道。
伯母是大家闺秀,当年和伯父算得上郎才女貌,这对璧人的美满婚姻持续了二十年。后来,伯母患病,开始信奉基督教,人也变得越来越怪异,对陌生人的不幸充满体恤同情,心甘情愿给大家捐款捐物;对家人的不幸则无动于衷,毫不在意。她变得无情无义,甚至连夫妻、母子、母女的情义都断掉了。
最后一次去看伯父,我发现他又换了房间,从单间换到了双人间。初夏时节,养老院一楼双人间又闷又热,伯父赤裸上身,只穿一条肥大的短裤,躺在床上,目光呆滞,他已经不认识我了。他身边的护工,一位50来岁的大姐,正在给他喂“饭”。那“饭”是一碗类似面糊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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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次看见他,我知道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只是没想到他衰老得这么快,连我都不认识了,连自理的能力都没有了。我看了心里很难受。我的伯父,曾经叱咤风云的伯父,曾经干净利索得每件衣服都要熨烫才穿上身的伯父,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
“怎么又换房间了?”“他大儿子让换的,嫌单间贵吧。”“二楼的单间3000块一个月,一楼的单间2000,双人间只要1200块。算经济账吧。”护工说。
由于当年辞去了公职,伯父没有退休金,他在养老院的开销由伯母和三个子女共同承担。伯父当年那么风光、那么有钱,伯母和几个孩子都以为他给自己留了一笔钱养老,因此,他们一再降低伯父在养老院的待遇,想让他拿出自己的养老钱,实际上伯父并没有存那笔钱。大概伯父没有想到过他的晚年是这样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