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姐姐吗?我有姐姐,我的姐姐可是与众不同的。”姐姐大我6岁,在我12岁的时候,她还疯癫的像个孩子。记忆中,我居住的家乡,偌大的几个自然村,像我姐既上不了学,又不能独立干活还疯跑的女孩子,好像没有第二个。
那时候,爸爸在学校教学,妈妈在大队工作,哥哥上学,照看姐姐,看护两个弟弟的任务就落在了我的肩上。我一手牵着大弟弟,一手紧紧地勾住背在身后的小弟弟,和姐姐一起在紧关着的用几根圆铁棍焊接的简陋大门内外,演绎着姐弟情深的故事。
记忆中,家里除了一只黑乎乎的大木箱子,好像再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了。那只盛过咸盐的大木箱子,里面好像被谁用铲子清理过,但边沿上的盐渍还清晰可见。木头箱子常年安静地“矗立”在西屋的东北角,箱子里面盛满了书和本子之类的东西,我比姐姐好一点的地方就是我有强烈的学习愿望,和邻居姐弟们学,和家人学,自己学。大地是我的练习本,树枝、石块是我的笔,大自然是我的课堂。我在与每一个文字的碰撞中,邂逅着一个又一个并不遥远的梦。
装书的大木箱子平时总会用一个圆形的用柳树条子编成的大笸箩扣在上面,在我背着弟弟的时候,是无法挪动那个对我来说的庞然大物,我会商量姐姐去木箱子拿书。说来也奇怪,姐姐好像也没注意过我平时爱看什么书,爱给弟弟们讲哪本书的故事,却能一下子找到我经常看的书,不是那本《上甘岭的战斗》,就是那本缺皮少页的书。那本没有了封皮的书,一开始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后来我才知道,那本书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看的遍数多了,书里的一些段落,我都能背诵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神奇,一个十二岁还没上过学的野丫头认字率比上三年级的学生还要高。
我把书铺展在院内的石阶上,摆好架式还没有开始读,就引来两个小脑袋。用不了几分钟,两个小人就会不感兴趣了。为了不让两个弟弟哭叫,我翻遍了书中的黑白插图给他们看。我会用即兴创编的故事吸引他俩的注意力,我也会极速跑向屋内拿一本弟弟喜欢的小人书念给他们听,有时我也会喊姐姐来听,可是多数的时候,姐姐陶醉在自我的世界里,自得其乐。当我和弟弟沉浸在小人书扣人心弦故事情节中的时候,姐姐却常常不知道去哪里了。每次我都着急地寻着她的脚印,几乎无一例外地从房前园子最矮处的墙进去找。那是爸爸故意修缮的一段最矮的墙,因为怕姐姐不知高矮栽下去摔坏腿。
有时也有正好看到姐姐翻墙的时候,在我急促的喊声中,她会停下脚步,然后原地打转。生气的时候,她会揪下园子里长势正旺的菜叶,用手撕扯。如果揪到了距离园子墙很近的那一大簇扎手的哈拉海,情况就糟了,急眼的她,会用咬手的方式自残。但姐姐从不打人,顶多举起手做一个打人状,就又立刻复原。
我也曾怨怼过姐姐不学习、不识字……可是当得知爸爸妈妈为了给姐姐看病,整整奔波了八年,跑遍了省内外几家拳威医院的时候,当我得知在那个非常的年代,妈妈因为带姐姐出去看病,而避开了一些事情的时候,我开始接受了眼前的一切。不管怎样,不管姐姐学不学习,识不识字,至少有姐姐在。
姐姐是妈妈的第一个孩子,所以我常常叫她大姐。看着姐姐拉着家里的大风匣,火苗呼呼炙烤着锅底,喷香的小米饭味从用细细的秫秸秆缝制的锅盖里窜出来的时候,我会亲切地叫她一声大姐,然后对她说:“大姐,饭熟了,不用烧火了!”她像没听见一样,依然我行我素地沉浸在“呱嗒呱嗒”风匣乐音之中。当我再次喊她的时候,她会慢慢腾腾抬起头,扫我一眼,就左瞅右看地不好意思起来。说真的,羞羞答答的姐姐看起来很美,等我抓住她抽拉风匣的手时,她才下意识地把手缩回,会继续坐在原地,屁股似乎被用玉米叶子编制成的坐垫吸住了一样,纹丝不动,坚如磐石。大概用不了一刻钟,姐姐就如虔诚的朝拜者一样,躬身“匍匐”了。
姐姐会把灶坑烧剩余的柴火一股脑地填到灶膛里,经常出现火烧连营的情况。不是烧着了她的衣襟,就是把她的头发燎烤得焦糊一片,有时连眉毛也会少了一半。头发烧焦、菜饭烧糊的气味,加上驴粪和玉米秸子在灶膛里没有燃尽的黑烟混合一起,弥漫了整间屋子。家被她弄得乌烟瘴气不说,我连同围着锅台眼巴巴等饭的弟弟,都无一幸免地被熏成像化了妆的小丑。等到大人们这时回来,“责骂”声夹杂着叮叮哐哐收拾残局的声音就会不绝于耳。而每次都会重复昨天的故事,因为没人做饭我们会饿得不行,或许是本能吧。不然我不会在八岁那年,因为做饭而烧着了锅盖,哥哥也不会蒸出一锅像干面粉一样的干粮。
有时我也会喊姐姐从屋里出来,满心希望她照看跑向院内的大弟弟,或者去撵飞进园子吃菜的鸡。姐姐反应极其迟钝,和去屋里取书时的状态大相径庭。即使出去了,也会走走停停的,不是蹲下身子挠墙根,就是在地上画道道。一只漂亮蝴蝶的翩然飞过,一群蚂蚁的造桥搬家,一个屎壳郎滚动粪球的壮举都不能引起她的好奇,而我和弟弟会被眼前的景致吸引。有时,在我们沉浸其中的时候,姐姐却又不见了。
每次爸爸妈妈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姐姐在不在家,如果不在家,弟弟俩饿哭的声音再大,妈妈也像没听见一样,连兴高采烈放学回来的哥哥也不能幸免地全家倾巢而出。尽管那时我还是个孩子,我记不得当时是否遭到妈妈的责怪。当妈妈爸爸和哥哥出去找姐姐的时候,我就背着满脸淌汗哭叫着还不会走路的小弟弟,手牵着大弟弟,在家附近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寻找,期待着姐姐从哪家大门里走出来。好的时候,并不是我看到了姐姐,而是我遇到了一位家里有待哺小孩子的妈妈,她会极其麻利地找一个石台坐下,解开衣襟,抱过弟弟就给一顿饱奶。有时一边喂奶还一边擦着弟弟满脸的汗水。我端详着坐在石台上的阿姨和安然吃奶的弟弟,内心欢乐无比,大概背着书包上学就是这个感觉吧。那雕塑般模糊的场景,早已定格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也把真善美播进了我的心田。
姐姐也似乎常常沉浸在幸福之中,来了兴致会旁若无人地大声唱上一段,遇到不会词的时候,就哼哼着歌曲的旋律。一开始弟弟常常被姐姐这个“莽撞”的举动吓哭,到后来却也听习惯了,听不到还会哭闹。这时候,我就鼓动姐姐再唱,看她不高兴,我也会顺势塞给她一块糖,姐姐就会眉开眼笑地婉转悠扬起来。说来也神奇,广播刚唱过的歌曲,不管是京剧、样板戏还是通俗歌曲,她统统能哼哼出个调调来。有时,我也会学着姐姐的样子唱着歌,哄弟弟入睡……
光阴荏苒,如白驹过隙。就在我十三岁时候,也是小我七岁的大弟弟可以提前入学的时候,爸爸妈妈履行了承诺,批准我带着小弟弟上学了!激动兴奋之余,我又多了几分不开心,因为姐姐要出嫁了。我不知道,十九岁的姐姐出嫁和我上学有没有直接联系。姐姐幸运地嫁给了一个身心健康的人,而且有幸遇到了她人生中第二个疼她爱她的妈妈,姐姐也因此继续在这片充满仁爱、广博的大地上续写着她独一无二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