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表哥去世了,年仅38岁,上有父母健在,下有一双儿女绕膝,就那么突然的,去世了。
距离事情发生过去整整100天了,怎么面对?根本无法描述。
6月19号,考完研给自己放暑假的我又回到了武汉,庆幸本科交到一个特别特别好的闺蜜,能让我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敲开家门,不管是诿屈或者欢喜。而我,也答应她,每年回去看她陪她。
接到消息的时候,我和闺蜜正在家里的沙发上边看电影边闲聊,却从未想过事情来的如此如此突然。这是我最小的哥哥,发消息告诉我这个消息。
当时看到消息心里没有概念,不知道什么叫做脑干出血,更不知道四个出血点意味着什么。那个时候,仅仅觉得“怎么会这样?去医院了吗?医生真的这样说的吗?”心里不是难过,是紧张和着急。
火速买了回家的动车,直接往医院奔。
我这一代,都是独生子女,没有为衣着食物争抢过,鲜少懂得珍惜和谦让。不过整个家族的团结和和睦氛围极好,即便不是直系,也总能一起吃饭玩耍成长,也完全无碍于年龄。
妈妈也来动车站与我汇合,同去医院。
医院的景象没有我想的那么沉重,EICU是不让进去的,门口都是来探望家属的朋友亲戚,见到我嫂子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一个人怎么能那么憔悴。嫂子在忙着招呼知道消息来探望的人,我那个三岁的小侄女和别的孩子在大厅里玩的不亦乐,而我妈,见到我姨妈的那一刻就开始掉眼泪。我理解妈妈,同是医院工作,她知道哥哥的情况有多糟。
傍晚,探访的人渐渐离去,剩下的家属们三三两两的坐在EICU的门口吃饭,我从背后抱了抱嫂子,嫂子突然转过来对我说:“我好希望你哥哥因为你抱我而吃醋,里面从病床上跳起来。”听完我泪流不止,我是知道的,她去基层扶贫这一整年,离开了我不到三岁的小侄女,每次路途来回10个小时的花费让她和哥哥聚少离多。哥哥突发脑溢血的时候,她不在身边。
出事的那天晚上,哥哥下午去接了上小学的侄子回家,用过晚饭后又出发去了单位,直到快9点才忙完回家,帮侄子检查完作业后终于得空有自己的时间休息了,可是作为警察的他,需要24小时电话待命值班,也就没那么轻松。
可能是因为工作疲惫,大概到午夜前,哥哥也就去睡了。
凌晨两点,他感到头疼欲裂,起床敲开了我姨妈们卧室的房门,扶着额头靠在门边反复强调自己头很痛,也在这几句话之后,渐渐失去意识昏倒在地上。
我侄子也从睡梦中醒来,看到倒地不起的爸爸也很慌,可是他没有哭,姨妈们打了120,而他从家里出去(6楼,没有电梯)去敲了四家邻居的门寻求帮助,在敲到四楼的时候,终于有人开门了。侄子才4年级,在深夜,在没有家长指导的情况下,他想要救爸爸。
救护车来了,好多人合力将哥哥从六楼抬下,送去医院急救。抢救是及时的,可是却也无济于事。
哥哥因为体胖等系列原因患有高血压,而脑出血造成他血压及其不稳定,病灶是确诊了,但是无法手术。
事发时凌晨2点,嫂子也听到消息之后找人一起驱车5个小时赶到医院,那时,凌晨6点多。
在医生办公室里,嫂子第一次跨掉了,听完医生的描述,她瘫倒在椅子上,她是接受不了的。
那个时候,谁都理解不了所谓的脑干出血有多严重,更理解不了及时送医了却还得等血压稳定之后在做手术,好在都是受过教育的,相信科学和医嘱。时间又过去了12个小时,血压终于稳定了,手术也可以进行了,糟糕的却是一定会存在下不了手术台和成为植物人的可能。
这样的手术要去做吗?同意书要去签吗?姨妈们已经60多岁了,退休之后便和哥哥嫂子们住一起,帮忙照看孩子照顾饮食起居,一家人其乐融融。这个字,真的要年近古稀的人去签吗?这个决定生死的字,谁能有心理承受能力去签呢?
都没有,可是在生命面前,在死亡面前,为母则刚。
嫂子签了,她让姨妈们放心,不做手术一点可能也没有,做了手术,还有点可能。朝夕相处那么多年,婆媳关系融洽,没有争执和拉扯,所有人都希望,手术成功,哥哥能好起来。
手术是成功的,清除了脑子里80%的淤血,还有20%所在的位置不好而且较深,没办法做到了。感谢医生尽心尽力对生命的挽救和尊重,也感谢哥哥还没有放弃。术后,我们迎来了漫长的等待,也期待着哥哥有精神毅力能和死神搏斗,度过水肿期和高危感染期。
自手术之后,我回家短暂停留收拾之后,便住到了哥哥家。嫂子一直在EICU门外守着,就担心那天又要签字,也渴望着哥哥能醒来能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小侄子还在上小学,没有放暑假每天都得辅导作业,于是这个事情便落到了我身上。那个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好累,像是没有做任何事情,却奔波疲惫,晚上都在和朋友诉说压力和无奈,假设各种可能,祈祷各种奇迹。
白天我侄子去上学之后,我和姨妈带着侄女就去医院。每天下午三点可以探视半个小时。
每天排队进去看病人的家属朋友
要想进EICU,光穿脚套是不够的,会有两扇门进行隔离,在第二道门那里,还得穿一件防护服,才能进到病房里,并且一次只能允许一个人进去探望。若想探望,就得控制时间,一个人多少分钟,来到门口换下衣服递给下一个人,再进去探望。
过程的繁琐保证了卫生,也给患者提供了保障。只是住在里面的病人,大多都是危重病人,全身插满了管子,很少有醒过来的时候,也不需要家属送饭喂饭,能睁开眼睛或者能眨眼睛,都是极好极好的了。
我虽然每天都去医院,可是我并没有得到机会每天都进去看哥哥。因为我把机会,给了那些来探望哥哥的朋友。来探望哥哥的同事朋友
我知道哥哥嫂子人缘超好,却没想到,每天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30分钟短暂的时间根本没法让每个人进去看他。
我呢,也只好在外面帮忙看着贵重物品,以及这些家属的小孩子,包括我侄女。小孩子在这个时候也很听话,乖乖坐着外面不哭不闹也不遍地跑。
侄女还太小,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用这苍白无力的文字更是没有办法去描绘或者体验她的心情。她也最好不要在不懂事的年纪去懂事,去面对躺在病床上睁不开眼睛的爸爸和每夜每夜在睡在过道上憔悴不堪的妈妈。
平时空闲和其他家属闲聊,各家也是有个家的难处,谁家都是逼不得已才住进了医院,白天都相互鼓励,帮忙照看老人孩子,也分享自己的吃食,宛若回到一个四合院,大家客客气气和和睦睦。
每天都在盼望有奇迹的日子,我们没有等到。
水肿期间,因为无法自主呼吸,产生了肺部感染,情况越来越糟,用了昂贵的抗生素和血清蛋白也还是不见好转。按照医嘱与医药公司联系,每天送过来的药物对哥哥不起作用,甚至还产生了耐药性,肾功能也越来越糟。
这样的情况下,我们仍旧没有放弃。医疗费用每天将近两万,找朋友亲戚借钱也要治病的情况发生了,真希望存在有钱就能治好的病,也真的祈祷能花了钱就可以换一个人回来。
7月2号,医生找我们谈话了。但是姨妈姨夫承受不了,我和嫂子决定独自去医生办公室,医生说,做了脑电图,脑电图显示一条直线了,这意味着脑死亡了,脑部的细胞无法再生,意味着真的有奇迹发生的话,植物人都是奇迹中的奇迹了,要开始有心理准备了,医院不会放弃,会24小时持续跟进,作为家属,要要有强大的心理准备了。这话虽然说的极其诿婉,却也听出来了,醒过来是没有可能了。医生说,如果愿意,可以考虑器官捐献,孩子都还太小,要为孩子做打算。
活着的人总是那么痛苦,承担所有的压力和情绪,面对这种情况,我和嫂子都哭了。我们没有办法也实在不想去接受这样的现实,就好像每天躺在病床上的哥哥仅仅是睡着了而已,指不定那天真的可以好起来。
哭解决不了问题,只是内心的压抑刺激官能反应让我们控制不了。听完医生的话,我和嫂子走出了办公室,嫂子说她觉得哥哥真的不负责,怎么能一句话都不说就抛下她呢?我作为旁观着,听到这样的话更难受了。嫂子说的没错,哥哥是真的不负责,怎么能这样一走了之。
太糟了,医生虽说不会放弃会继续努力,可这样意味着哥哥已经走了,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自那天起,我也不管是否还有别人到访医院想去看看我哥哥表达关心与问候,我是妹妹,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我也很爱他,也很舍不得他,我也很想进去看他。
默默站在隔离玻璃的门外,看着嫂子去和哥哥说话,感动的无以言表。每一句话,不听内容都知道是告别也是恳求。
有时候我甚至都麻木了,每天来的人不重样,都关切的会询问事情发生的经过和进展,我不忍心嫂子去招呼的时候一遍又一遍解释,所以自然是我去描述。每一波人描述一遍,越来越清晰的画面让我麻木了,就像说故事般讲出口,也就像与我无关一样。待到他们走了之后,我才有种反应,哥哥真的走了。
哥哥脑电波显示一条直线的事情,嫂子还是跟姨妈姨夫说了,两个老人家根本无法接受,为什么及时抢救了,及时手术了,各种昂贵的药材也用了,还会这样?明明人还在躺着,可却要有心理准备,却要考虑后事了?
最终我们决定,能拖一天是一天,坚决不放弃,哪怕是徒劳无功。
7月4号,下午两点。我和嫂子的爸爸正坐在EICU家属区,医生突然要求我们进去。也不知是为什么,在按铃等开门穿防护服的时候,最外面的门愣是出现了问题打不开了。医生电话联系了我们,并且告诉我们,哥哥的心脏骤停了。叫上嫂子进去之后,医生非常负责任的说,发生心脏骤停之后抢救回来了,可是目前已经是完全靠外部辅助仪器维持了,心率每分钟140多次,时间真的不多了,多则一天,快则几小时了。听到这样的消息,哭不出声,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流那个时候的我,是懵逼且麻木的。那个时候的嫂子,突然变得坚强坚定。她拉着我说,我们去完成你哥哥的遗愿吧。
嫂子带着我去了派出所,她说哥哥的遗愿就是成为户主,户口本上要写他的名字。火速从医院奔向派出所,说明情况之后工作人员很快给我们办理了。办理完拿着几页纸,我也崩溃了。
户口本的户主是哥哥了。
回过神来,我不得不给家里其他的人发消息告知这件事情,我甚至觉得自己怎么可以成为噩耗的告知者。很快,家里的人都往医院赶,终于在7月5号凌晨到齐了。一家子都哭了,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家里那么多长辈流眼泪,从小都没见过为什么事情哭泣的人,现在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面对生命的脆弱和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掉下的眼泪,内心压抑得不得了。
7月5日凌晨,哥哥与世长辞。
半个月以来的抢救与治疗终究没能留住他年轻的生命,他最终也没有给嫂子,他自己的爸妈和年幼的孩子留下一句话。
7月,真的好冷。去世当晚的细节历历在目,熬了整个通宵,第二天也全无睡意,明明是高温的7月,寒了心,此刻却真的不愿描述了。
没用完的抗生素和血清蛋白,无偿送给了其他病人家属,希望他们挺过去别放弃,有希望就抓住。也好似我们家有个寄托。
后来,我和嫂子去给哥哥买墓地,嫂子想都没想就选择了合墓,我敬佩如此深厚的感情,也感叹嫂子的勇敢。嫂子说:“你哥真的很过分,他又可以住大房子了,还是我给他买的。以后我也要和他住一起,方便孩子来看我们。”
无法诉说的苦楚只能用玩笑的方式讲出来,被打掉的牙齿也只能自己咽下去。
买墓地就像买房子,业务员会和你扯一大堆风水玄学,最后就像商品房交易一样签合同,写了字,便归你了,彻底的归你了。旁边会有很多不认识的邻居,会有看不完的日出日落晴天雨天,不在担心房贷车贷育儿,永远的平静在这座房子里。
为什么这么快?事情不可避免的发生了,都是常人难免俗套,找了风水师看了日子,不得不这么快进行。凡事都想挑好日子,火化下葬也得找个好日子送哥哥一路走好。
谢谢哥哥的那些朋友同事小伙伴亲力亲为,联系各种地方也整天跑前跑后帮忙,也感谢追悼会当天到场送别哥哥的所有人。再去殡仪馆的路上,我拿着嫂子的手机给所有想要来参加追掉会的朋友发讣告,编辑的时候我痛恨自己的那种冷漠,就像是完全一自己无关一样的冷静。
早上9点,最大的场馆站满了,胸花都不够了,那个保护群众和人珉的警察爸爸,真的离开了我们。
我抱着侄女,她问我:“小姨,他们为什么要给爸爸敬礼啊?”
我压抑的回答到:“爸爸去看日月星辰,去了很远的地方。”
“可是明天爸爸还要送我去幼儿园呐!”
“那以后我送你去好不好?”
“我不要你送,我要爸爸”
“我也不想,我要哥哥”
100天过去了,在医院待的太久我感觉自己麻木了,我以为自己强大到波澜不惊了。没有,那根刺还是扎在心里,我无法想象某天我在检查完侄子的作业,作文里会不会写上他对自己爸爸的回忆,也无法接受侄女总是问爸爸为什么还不回家,更心疼我的姨妈,本是一家6口其乐融融的岁月,失去了独生子。
我面对不了,稍微一点的触碰都能让我想起嫂子的坚强和脆弱,我敬佩她一步不离,每日每夜在病床外面的陪伴,也敬佩她敢于在生死面前的冷静和理智,更敬佩她敢于买合墓的决心。
世界上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大家都尽力了,是竭尽全力了。
谈何面对,只不过是此刻我不难过,下一刻我声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