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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道里的「一期一会」是什么意思?

作者:时间:2024-07-03 00:54:51分类:社会

简介  草庵茶道的主人为你点碳煮水烹茶,一丝不苟,一尘不染。背后的墙上写着和敬清寂。这便是一期一会。乡野破店老板为你倒一杯浊酒,油腻的刀口刮下二两猪头肉。这也是一期一会。茶

茶道里的「一期一会」是什么意思?

草庵茶道的主人为你点碳煮水烹茶,一丝不苟,一尘不染。背后的墙上写着和敬清寂。这便是一期一会。乡野破店老板为你倒一杯浊酒,油腻的刀口刮下二两猪头肉。这也是一期一会。

茶道和佛教的关系无需我多言。达摩的眼皮幻化成了第一棵茶树,寺庙里支撑着和尚打坐眼皮还睁得剩两分的是茶。给予僧侣灵感创造出许多相关禅语的是茶。供佛待客常用,于是名寺常有出产的也是茶。

而佛教常说“诸行无常”。

这投射到俗世的例子嘛,坐在你对面的客人可能明天要远赴他乡,你的这栋屋子后天就要拆迁,所处的城市马上就要衰落,而你们的国家正在面临战乱。你们散落天涯,从今往后的年年月月所有共同的交集有且仅有,此时此刻,这一方茶席,饮尽一盏茶。

这样说来,无论是主是客,自当珍重。

“一期一会”妙在它从不强调要努力改变你们相逢或相离的轨迹,审慎就好,恭敬就好,珍惜就好。

担任养父和导师的智积禅师过世,

茶圣陆羽写六羡歌,我非常喜欢,写在下面:

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

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

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虽然西江的每一滴水都曾从竟陵城下流过,但每一滴都不会第二次流向竟陵城。和师父一起喝茶的机会,用黄金罍和白玉杯也是换不来的了。这也是为什么后世的千利休在创立草庵茶道的时候,相比华贵的器具,更加强调礼仪和待客之心。

而人与人,人与森罗万象的一期一会,又怎么会拘泥于一杯茶?

每一次对视和每一次擦身而过,甚至这一刹那,盯着屏幕浏览完这一行字,都是“只有一次的,令人珍重的相会”啊

来填坑...发现 @张亮

老师2012年就邀请我答这个题了。

之所以迟迟没动手写,是因为每个时期,我都觉得自己不理解真正的「一期一会」。

最开始知道这个词,是高中时自己学日语时看到的。正如大家列出的释义「一生只有一次的缘分(机会)」一样,我当时的理解就是「珍惜缘分」。

但是你知道,缘分这事儿,我们往往到了很久之后才会恍然大悟「哦,咱们还是挺有缘的哈」,而这已经是你跟对方相熟了的感慨——如果只跟对方有一面之缘,你几乎没有机会去细想,或者能慢慢回想所谓的缘分,所以,这能算是「一期一会」吗?

我认为不算,因为我根本不懂所谓「珍惜」。

等到上了商学院,身边有来自二十几个国家的同学们。文化背景不同导致所有的 Team Work 都充满了有趣的交流和冲突。尤其是邻近期末,基本是每门课都会跟不同的人组成不同的 Team,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都会在一起,因为一个模型或是战略方案而争得面红耳赤。自然,为了修复团队关系,争论之后当晚往往会一起去喝酒。而我也经常跟聚会的日本的朋友们掉书袋:「咱们今天这就是一期一会啊!」听了如此有「古风」的一句日语,日本的哥们儿们此时会赞赏说「三水你相当懂日本文化嘛!」然后当然是把酒言欢,折腾到精疲力尽。

然而在这种聚会之后深夜回家的路上,我望着自己在街道上投下的长长的影子(此处没有摩擦摩擦~),酒醉后的呼吸变的更深也更急促,随着一阵阵的冷颤,脑子里经常不断浮现出一种感慨:

「如果这些朋友,能够一直在一起该多好。」

这种能算是「一期一会」吗?我也不觉得是,因为我还在期待着「能够跟大家再聚到一起」,这是一种执念。换句话说,如果我明天跟朋友们天各一方,我还是会留下遗憾。

这种「遗憾」的习惯,其实是深深植根在我们中国人心里的。每次送朋友走,我们总会说「再约!再联系!」总觉得这一次见面是个「开始」,而不是「结束」。即使我们去参禅,还是去赴茶席,走的时候也总会去想「什么时候一定要再来一次。」为什么?因为你留下了遗憾。

遗憾这个事情,也同时是由于我们总在「找借口」:下次我一定会表现更佳出色/下次我一定会跟店主更熟/下次我一定要点这个好吃的/下次我要换一双更舒服的鞋/下次我要做好功课再来/下次去试试不一样的风景...人生能有多少个「下次」?又有多少个「下次」真的可以被兑现?

说实话,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真的不会想到「我可能没有下次了」。

我开始在想「没有下次了」,所以我想,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一期一会」的一点皮毛。

我最近认识了更多的形形色色的人,有热情的,有冷淡的,有夸夸其谈的,也有内敛沉默的。更有面相很熟却叫不上名字的,还有只知道名字却从没见过本人的。不夸张地说,随着社交手段的越来越网络化和简单化,我们一生能够认识的人,已经超过了之前任何一辈人。自然,随着你从幼稚到成熟再到衰老,你的圈子会慢慢变大再逐渐变小,剩下的人都是你的老朋友,而剩不下的,那些在你的生活里慢慢消失的人,你怎么看?

「没缘分,所以自然也就淡了。」

其实不是的,只是你们把所有的遗憾都归诸于「还有下次」,而「下次」又从未兑现而已。

「一期一会」说的并不是你要对别人谨小慎微,严严整整兢兢业业地去照顾别人,接待别人,去珍惜每一个身边的人。我知道很多「鸡汤」都在这么解释一期一会,但这说不通,否则精通「侘び寂び」的茶道大家们,要么是强迫症,要么是交际花。看「一期一会」,如果我们只看他们的衣着,看他们的器具,看他们的茶室,那清凉的风铃,古风的鹿惊,斜斜的夕阳,锈迹斑斑的铁器,一丝不苟的点茶,这就只是皮毛,就像我用「珍惜缘分」去理解「一期一会」一样。

「一期一会」是一种「协作」,或者说是一种「共感」。一个人独享的乐趣,与两个人心意完全相通的乐趣,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层次:

1. 我一个人在茶道的世界里可以自得其乐。

2. 既然你来了,我也要让你感觉到这种快乐。

3. 你的快乐也可以加强我的快乐,反之亦然。

4. 一起去发现新的快乐,一种彼此对等而且协作才能产生的快乐。

而「一期一会」,就是在告诉你从最初的一刻起,彼此打开心境,用一种双方都可以得到愉悦的方式来建立起「共感」,从而让主客更加融洽地享受在一起的时光。对于茶道也好,音乐也罢,甚至是品酒或是论战,主客双方必然会有高下之分,但我们在「一期一会」的语境下,需要的不是「碾轧对方」,「灌翻你」,「给他打脸」,「实名反对你这个傻X」,而是寻找到共同的「语感」,用所谓「最大公约数」去与对方交流。无论来客无聊也罢,有料也罢,一生中即使没有「下次再聚」也不会觉得对方误解了自己,或是自己觉得意犹未尽,这就足够了。

做到了这样,你还会纠结「到底有没有下一次」吗?

所以我觉得,我们这几代人,实在是太喜欢用「以己之长攻彼之短」的思维去与人相处了,时时在想着出人头地,或是让对方一败涂地,或是用自己的「信念」去压倒对方、说服对方。放在茶道上说,怀着彼此生长的心态,用「一期一会」的态度去接纳对方,才能够让茶道的做法、礼仪、文化、趣味、美学等等流传到今天;倘若从一开始茶人们便要分出个天下第一,说不定在茶席上就可能发生被开水泼了个满脸的笑话。

我不是茶人,也谈不上懂茶。但我相信,世间万物总是相通的,茶道也好禅宗也罢,悟通了一点也就悟通了全部。

本来是说茶道,结果说了这么多,见谅。

《五灯会元》载:唐代源律师见大珠慧海禅师。问:「和尚修道,还用功否?」师曰:「用功。」曰:「如何用功?」师曰:「饥来吃饭,困来即眠。」曰:「一切人总如是,同师用功否?」师曰:「不同。」曰:「何故不同?」师曰:「他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须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所以不同也。」律师杜口。

「一期一会」大致如此。不问前缘,不求后会,唯余斗室、二人、一碗茶。俯仰之间,便是整个世界。

譬如你在茫茫人海中,与一位女子擦肩而过,刹那间,瞥见她的容貌,不由得心动了一下。脚步放缓,下一瞬,她已汇入人海,杳无踪迹。你知道从此再无机会相遇,于是继续前行,不留涟漪。这便是一期一会。

又譬如,你在火车上,与邻座抵足而眠,相谈甚欢,聊了一路。下车时,彼此道别,不留联系方式,不问姓名,转身投入忙碌的生活,从此再不联系。这也是一期一会。

又譬如,晚霞映在晴雪上,夕阳从山头透过来,恰逢极好的角度,很美。下一秒,光影变换,再也无法重复。不摄影,不遗憾,专注于这瞬间的美,便是一期一会。

简而言之,面对一切际遇,不抱杂念,只做该做的事,不遗憾,不患得患失,专注于眼前的这一刻,让心灵静下来,便是这种心态。

佛教说因、缘、果、报。面对种种际遇,动心动念,是为因;患得患失,是为缘。因缘相合,乃生果报。与朋友相谈甚欢,生出欢喜之念,是因,但总想着「今后是不是不能相见了啊」、「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啊」、「真想把这一刻定格下来」,等等,便是缘。光有因生不出果报,但有了缘,便会积累业力。虽然未必会产生后果,但这份业力,已经添在了心灵上面。

所以,「一期一会」,也许就是,让随着际遇生出的「因」,在下一刻消散。倏忽而生,倏忽而散,一碗茶之后,再无因果。也就是说,对于在这一刻产生的「因」,不制造「缘」,不留给它产生业力的机会。

许多人说,「一期一会」是珍惜缘分。其实,缘分为何要珍惜?无非是因为再也没有下次而已。但产生「再也没有下次了」的念头,因而格外谨慎、流连,也是一种「缘」,更是一种对平静心境的打破。

故而,「一期一会」,不执著于某一次的相会,而是,在我们短暂的一生中,每一口水,每一息呼吸,每一步,每一次见面,都要抱着日常、自然、专注、平静的心态。并不是因为「没有下一次」,而是因为,每一次都是独一无二的一次,每一刻我们都在死去,然后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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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期一會」,真是被誤解很深。

「無常」,是一期一會的礎石,但不是一期一會在表達的意思。人人世間過,每一念都是一期一會,但是知道這又有什麼意義呢?你珍惜也好,不珍惜也好,當下珍惜也好,轉瞬的緣分卻經歷很久後才珍惜也好,都是無關緊要的。你若是處處珍惜留戀,不恰恰是「我執」太強了嗎?連我執都無法摒除,又如何在佛學上有所修爲呢?

「一期一會」,是一個種子,當你看到這句話,你反倒要立即將它忘卻。人生的每一個當下,你都不應該一直保持着「我要珍惜」的心情,否則你心中一旦閃現了這個「一期一會」的概念,你不是恰恰被雜念所干擾,沒有專注於當下了嗎?

你戀愛時,就好好愛那個人,不要想着「我要珍惜緣分」,「我要珍惜每個回憶」。你只應當拼命地愛,不做別的念頭,不去想什麼「一期一會」,這才是愛的完全的意義。

或者你飲春茶,幾位好友,有風有閒,你完全不要生起「珍惜眼前緣分」的心,而是自然而然,燒水喝茶。你人生日後想起來,大約地記得喝了一次好茶,或者已經完全不記得了,又有什麼分別呢?「一期一會」,正是你在飲茶的當下瞬息體會到了那份茶的全部氛圍,沒有旁的念頭,如同水在水中。

你看到了「一期一會」,於是你要忘記它。不是因爲你真的忘記了它,而是因爲你本身就成爲了「一期一會」。茶在水中,才有水茶之分別;茶湯入碗,哪有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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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里千家茶道两年半,觉得可以来试答此题。此题已被回答得相当完整了,无意重复,既然「一期一会」源起于茶,我来写写自己最熟悉的抹茶道,几茶人,几茶事,希望给大家提供一个不一样的视角。

当故事来写的,偶有偏题,请见谅。写得认真,大家若看完觉得有意思,麻烦给个友情赞^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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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缘起

第一次进茶室,七月夏木茏葱,其叶翳翳。

是两年多前夏天,M小姐从俄勒冈至湾区于我家中小住三月,彼时她学茶已逾一年。在俄勒冈时她刷茶给我,除茶外,有心做了茶点,粉色和菓子,装点樱花瓣小叶。因不在茶室,茶具不全,许多只能将就。她习的是日本茶道中里千家(Urasenke)一流,汤沫以细腻浓郁为上乘。将茶递予我时,顺时针将茶碗转九十度。后来才知道,茶道中茶具分「前」与「后」,无论主客,但凡将手中之物递出,且记以前方示人,表以尊重。

M来湾区辗转入她老师的老师家学茶,拉我前往。

七月末是炎夏,湾区的夏气十分清和。第一次见田内老师,她戴厚镜片,穿天水碧色无地(iromuji)和服,是全美享誉盛名的里千家茶师。年近八旬仍精神矍铄,提釜打水亲力亲为。

她将家中一间辟为茶室,室外建一茶庭,庭中高木参天,木旁为一角亭,由角亭入茶室,中途道路为石砌。石道侧是一石筑洗手钵。每逢正式茶会,茶客初候于亭,后经石道入室赴会。步入茶室前,需在洗手钵前洗手漱口,以达清净身心之目的。

除茶外, 田内老师好茶花,至盛时于庭遍植各式茶花九十六种。庭之南,两株吉野樱并不醒目。然每到三月暖日当暄,漫天飞英蕤于昊苍,是一番至盛的景致。

是在下面这间茶室里,我学茶两年有余。从最基本浓,薄二茶做到四大高阶茶仪式(行之行太子,大円草,真之行太子,大円之真),越发复杂,越发讲究,越到后,也越发「中国」起来。这里的中国不是现在,是唐和宋。「碧云引风吹不断,白光浮光凝碗面」正如卢仝所写,是宋代抹(点)茶。

茶道起源中国,毋庸置疑。至盛,又以宋时杭州径山寺“径山茶宴”为最。

径山茶宴是个怎样情景?

僧侣围坐,谈经论佛。大慧宗所建明月堂外千寻翠岭,白柳横坡。茶宴十分郑重,僧侣围坐处有司客按盏奉茶,主持僧人依次注水调茶,后宾主互致意,各自举盏,浅呷半口后缀饮品茗,发出簌簌声响,此动作接连四次,称为“行茶”。茶礼毕,僧侣士林可谈茶,论事,诵经,赋句。此茶宴庄明严谨,冲泡,递接,致意,品饮皆有其既定礼数,茶具亦尽其精致。

南宋开庆元年(1259),日僧兰溪道隆门下弟子南浦昭明入宋求法,辗转入径山寺山居五年。咸亨三年(1267),昭明归国,带回宋朝“点茶法”,茶台子,茶典七部与扬名天下的“径山茶宴”。由昭明肇始,禅院茶礼完整传入日本。时隔300年,千利休铺叙新,提出“和,敬,清,寂”之思想,终成日本茶道集大成者。

此为日本茶道之正式开篇。

二 一碗薄茶

「一期一会」最先的意思,「难得一面,世当珍惜」。

学茶两年多,记得最清楚一次是山崎麻里做薄茶给我。

麻里和我一样,在田内老师这学茶,是传统的日本居家主妇,温柔贤惠,做好吃的点心,会缝纫,会各式手作。她是四岁女孩的母亲,近四十,乍看二五出头,一张巴掌大鹅蛋脸,水杏眼,长相上占尽便宜。其实是十分温软小心的女人,这从她做茶方式可以看出来。

三月的茶室,地炉上方空悬一方钓釜。那时举行的是山崎麻里的告别茶会。她要回日本了,短期都不再回来。算起来,我和她认识不足一年。

钓釜是烧水用的炉具,釜小而偏长,两侧衔铜环,环连钩,钩上系有长链,长链自天花板上悬垂而下,将铜釜悬于四方的地炉之上。茶道中讲究时令,夏日风炉,冬日地炉,风炉与地炉又依据月份变化而不同。最奇特是一年中三月,只用钓釜。由钓釜中取水极考验茶人功力。最好的时候,执杓舀水,釜身晃而不乱,满满是古朴春趣。

麻里的告别茶会分三部分,初始是炭(给地炉里加炭),而后浓茶,最后薄茶。我做的是浓茶仪式,薄茶由小林宗和完成。她习茶最久,算来大概十七年。名字中,小林是姓,宗和是茶名(学完全部茶仪式,老师会替学生向里千家总部申请茶名,加一「宗」字。拿到茶名并不意味学成,只是招式会了,达到火候,往往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彼时茶客围炉,室中水为二沸,白檀香低回绵长。去年是暖春,白梨和樱都开得早。炉中炭火噼啪,大概是炭烤得茶室过份的暖,有客将东角移门开了一隙。这一开,东风随春色入,明亮的光在凉的席上照出小方阴晴。枝上春鸟时鸣,使我想到与她初相识的那个三月,一个下中雨的早晨,茶课上只有我,她与田内老师三人。

是一节极平常的茶课,因为下雨,室中冷光翳翳,山崎麻里要做一碗薄茶给我。

记得是在一片压抑的昏色中,她端入茶碗,开始薄茶仪式。虽是雨天,她仍穿了身樱色小纹和服,没化妆,只在唇上擦了薄薄粉釉。远远看,偏丽得惊人。

那一天,她选了与和服颜色相近的粉五瓣樱花碗,碗中搁着茶巾,巾前茶筅(茶刷)斜倾,碗上茶杓倒扣。几步跪坐入席,她将一应茶具置妥,后于怀中取出帛纱(擦拭茶具的手帕)仔细折叠,郑重擦拭装有抹茶的薄器(装抹茶粉的茶罐)与竹制茶杓。

我坐于对坐客席,见壁上插了支白茶。麻里也偏头看一眼,而后瞪大眼赞叹。平日里茶课十分随意,只要田内老师没意见,大伙怎么惬意怎么来。麻里一边点头称赞(用的是日文,我一个标点也没听懂),一边取叠整的帛纱将釜盖掀开。彼时釜中水声沸若泉涌,盖掀起,一阵白烟缭绕。白烟后,麻里取柄杓自釜中舀半瓢水,后至茶碗上方缓缓注下。此刻,满室寂静只闻水声潺湲,似三月春分清溪泻雪,于此翳翳昏色中破出一抹春丽。

人是容易被小事所愉悦的,至少我是这样。闻水声,又见她俯身垂眸,专心清洗茶筅与茶碗,心情便莫名愉悦起来。

清洗茶筅时,麻里蹙眉,半晌,以食指摘掉茶筅上断去的一梢。而茶碗的擦拭亦十分缓慢用心。将茶具一一擦拭妥当,才取薄器打开,以茶杓取二勺茶粉入碗,临末,于碗壁上一磕,发出极轻的声响。此时水煮刚好,放回薄器与茶杓,又取柄杓没至釜中最深处,满取一瓢煮水,倾适量注入茶碗。

她刷茶的动作很可爱,脸通红,有种较劲的认真在。手中茶筅在碗中因搅动发出沙沙的响。极快的节奏,像春潮带雨,晚来风急。少倾,碗中茶沫初成,刷茶声亦次渐慢了下来。此时刷茶,似闺中女子淡扫峨眉,缓缓若干来回,旨在将茶沫匀平。

印象深刻还因为,雨停了,大约她刷茶那会,有光线自身后移门鱼贯而入。那光初初只在茶席一角,后跃上素壁,攀上晚开的白茶,不到片刻,将原先暗的茶室照得敞亮。按奈不住,我转身将移门推开一隙,雨后春色喧腾而入,我从麻里手中接过茶碗。只觉那里有浓浓春色一瓯,几番拂了还满。

的确,是我喝过最好的一碗薄茶。

此情此景,不可复制。只在日后偶尔想起,「啊,那一天的茶......」。

田内老师说,人生聚散匆匆,唯茶事永恒。于此永恒中生出万种偶然变数,遇到了,便遇到了。是「一期一会」最原始的解释。

三 一碗浓茶

到浓茶,对「一期一会」有了另一番理解。

浓茶礼法繁琐,且较之薄茶郑重许多。是之后中高阶茶礼的基础。

茶道中有个不说破的道理,做茶千遍,其义自见。比如田内老师,做了几十年茶,年近耄耋,再繁琐茶仪式都可临堂教授。她说美的事物并非脑记,而是身体。身体记忆来自感知。此刻做什么,下一步什么,茶道步骤他人问起时你也许忘了,可一旦跪坐茶席,近身于釜,水,碗,杓,一切当如春溪泻于石隙,美之流露自然而然。

薄茶茶碗可素可艳。浓茶中最常使用是黑乐碗。

当年千利休指导第一代乐茶碗师长次郎制出第一个黑乐茶碗,后世认为此茶碗朴质天然,最能代表利休茶道思想。而在制作工艺上,黑乐茶碗不使用烧陶所用的转轮,靠手捏制,因此每个茶碗之匠心世间独一。暗合了茶道中「世间独一」之思想。

浓茶之于薄茶十分不同一处在于对「茶入」(装浓茶粉的罐子)的擦拭上。擦拭是一种拂尘的过程。尘于茶具,亦在于心。(下图左侧为普通浓茶仪式「茶入」,右侧为中阶唐物仪式「茶入」)

具体擦拭方法是,取出帛纱(茶道中用于擦拭各种茶具的......手帕) 展开,捏住其上两角,在身前微微内折后再展开。左移变换两角,对折再展,按此步骤依次变换四次,至第五次时方照薄茶中帛纱折法叠整置于掌心,开始擦拭茶入。

记得初学浓茶那会,很多都只在形似。有一次樱花祭茶会是我主持,做此擦拭时田内老师在一旁向众茶客讲解。她说,此四折四展别有深意。一折,为父母双亲,拂其忧心。二折,为知交友人,掸其乱心。三折,为此间茶客,去其烦心。四折,为自己,收心凝神,拂尽尘寰间风尘仆仆,跪坐茶席,只留慈悲与静心随三分春色入茶。

不同于薄茶一客一碗,浓茶中一碗茶由多人共饮。薄茶取两杓茶粉,浓茶初取三杓,后放下茶杓,转动茶入倾适量浓茶粉入碗,再取茶杓将碗中茶粉碾平(橘色的那块就是帛纱)。

之后取茶杓没入釜中满舀一瓢水,于碗上方寸许缓缓注入,此为一注水,水为成茶后的四分之三。一注水后,取茶筅入碗轻搅和匀,手法沉稳,旨在将沉底凝团的茶粉徐徐揉开。

二注水,左手横持茶筅,右手执柄杓,再取一瓢,杓中沸水注下,经茶筅,将所滞茶汤一并带入碗中,成就最后四分之一。之后刷茶,茶筅如先前一般缓缓揉碾,直至茶水交融,汤浓而不滞,滑而不腻。

这是最难的一步,却是浓茶最精妙所在。

一碗茶该留予几客同饮,倒多少茶粉为好,水一注几分,二注又几分,所有细微之处,全凭做茶人经验火候,有心量度。初习浓茶,时而茶多水少,则茶汤稠而滞,入喉干涩。又或者水多茶少,汤稀而色乏,虽入口容易,却少了郑重与端严。

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做浓茶,便是忖他人之用,度他人之心。

将移门阖上,茶室中便自成一独立世界。室外烦忧,困扰,闲愁种种再与此间无关。而后低头为茶,抬头是客,上有花开五分,下则水煮二沸。好的茶人执着于眼前,仿佛一杓,一罐,一水,一碗皆是生动。好的茶人亦存善全之心,若茶为美,水为好,浓茶便是低眉垂眸,以茶筅将最美与最好细细和匀,待成就一碗春色无边,再谦敬奉予人前。

做好茶,将茶碗于手中转两次后递上。茶客饮第一口,茶人问,此茶尚可入口否?客答,甚好。

习茶愈久,愈体会「一期一会」另一层含义:美好的相遇背后是一颗体察他人的善全之心,更少思虑自我,更多思虑他人。茶道中许多细节都体现这点,作为茶客,是能感受到那种以物代言的周全。

也只有本一颗为他人存留美好的善心,才有「无常」中使人纪念的「一期一会」。所谓「世当珍稀」,惜的是「缘」,更是「心」。

四 一茶一器

世间相遇何止人与人?人与物遇见亦属「一期一会」。

任何茶仪式,主人做完茶,都有一个茶客「拜见」茶具的步骤,日文是「拝見はいけん」。薄茶中拜见的茶具包括,装抹茶粉的「薄器」与「茶杓」。浓茶仪式的拜见包括装浓茶粉的「茶入」,「茶杓」,以及包裹茶入的「仕覆」。当然,茶客饮茶后对茶碗也有「拜见」的步骤,是客礼中十分重要的一环,却并不包括在做茶结束的最后的「拜见」环节。

所谓「拜见」,是人与物的相遇,更是当下之人与造物之人遥远的遇见。

想着,是什么人做了这装茶的茶入,今日装了什么茶,使一碗饮尽涤人清明?

什么人手作此茶杓,杓「铭」为何?

又是何人织此「仕覆」,以何种花案图纹与包裹的茶入相符?

曾经在某茶店中买过一个茶碗,店老板原是京都茶人,到三藩开了茶具店。买的不算什么名贵茶碗,只是他仍然让我一定将木盒存好,失了木盒,不知何人所作,任何茶具都失了价值。物本身不值钱,是造物人之「匠心」使人记得。一茶一器,一器一心,流传着用下去,是无数中人与物,人与人的「一期一会」,不必遇见,仍有真意可以传达。

五 一期一会

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讲对了「一期一会」。学茶时,田内老师没提过关于「一期一会」的要义,她没说,但仿佛很多处都有它的影子。比如这本小小的茶会签到簿,每次来的人不一样。留下名字的人,有些还在,许多走了。人走了,剩下名字和名字挨在一起,或是旧照几张,是曾有的「一期一会」。

六 旧茶旧照

是一些微不足道小事,觉得错过可惜,就顺手拍照留念。比如老师家某个秋日的茶庭,两株日本枫烧成一片火,呼哧哧像要烧到天边去。

茶室外是「水屋」,主人在此准备茶具,架子上摆放各式茶碗,茶入,薄器,茶杓,茶筅,炭,以及零碎相关茶具。有人问田内老师,水屋里藏多少茶碗?答曰,不记得,两百余个吧。是她一生悉心所藏。

某年樱花祭,第一次在三藩联合广场做「立礼」仪式,为的是普及抹茶道。所谓「立礼」,就是坐着做茶,并非跪于榻榻米上。那天人很多,连做三场很困,和两三茶人跑到隔壁清酒区free testing了下,瞬间原地满血复活......

以下是取茶巾擦拭茶碗

做茶前清洗茶筅

执水杓从釜中舀水

大致先写这些,若大家有任何问题,答主知识所及范围内都会尽力解答。若是所问一致,也会对答案补充更新。

谢谢大家耐心看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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