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黑心里明白,晶晶烦的不是婚俗,是嫌弃他爹。二黑爹是山里的窑匠,烧砖的,长年累月跟灰土打交道,自己也快成一块老砖了。二黑爹长得瘦,长得丑。二黑五岁那年,娘跟一个贩水果的跑了。从此,二黑爹对女人恨之入骨,没有再娶,生活也变得很不讲究。长年累月,一身衣服脏得辨不出颜色,一头乱发像野地里的荒草,里面可以躲臭虫。这么个人,别说要他背,就是坐一桌吃饭,也倒人胃口。
那天,二黑专门为结婚的事回了趟老家。眼看婚期临近,二黑爹还是那个脏样子,二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便向爹吼道:“爹,我结婚那天,您好好洗个澡,换一身新衣服……到时候别给我丢人!”又瞧了瞧爹脏得不成样子的乱发,说:“您干脆把头发全剪了,剃个光头,又凉快又干净。”
二黑以前是不敢这么跟爹说话的,小时候还特别怕他。自从念完大学,成为公司白领后,说话的口气就变了,对爹说话就有了“指导”的味儿。爹呢,也慢慢适应了儿子的派头,从不发脾气,特别在人前,从不顶儿子。
二黑说这话时,爹正跟一群汉子在窑里出砖。听见儿子的话,应了声“知道啦”,就灰头土脸钻窑里去了。
回城以后,二黑又做晶晶的工作,哄她说:“我这次回家,专门给爹买了新衣服。其实呢,我爹一打扮,还是有点帅的。”晶晶没吭声,她心里明白,儿媳嫌弃公公,有点不地道,再说,儿子那么帅,爹丑点,有啥关系呢。
婚礼那天,村里热闹得像过节,乡亲和亲朋好友都挤到村口,一起迎接新娘子。中午,新娘的婚车到了,在鞭炮声中,稳稳地停在村口的大槐树下。二黑一下车,就看见爹和二叔迎了过来。几天不见,爹变样了,一身肥大的黑西服套在他瘦弱的身板上,像个唱戏的;头上乱发没了,理成了小平头,全是白茬子……可令人奇怪的是,他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左手上还多了一根拐杖。
二黑一打听,原来爹前天夜里出砖,不小心扭了脚,伤着脚筋了。爹这节骨眼上伤了脚,公公背媳妇这出好戏,就唱不了啦。在家乡,如果新郎的亲老子不在了或生病了,是可以让新郎的亲伯伯或亲叔叔顶替的。背媳妇的重任,就落在了二叔身上。二叔虽说是个哑巴,却长得仪表堂堂。
二叔慢慢向婚车走来,二黑瞧了下爹,他站在人群里,很落寞。二黑心里猛然一酸,几年前,爹一次生了重病,以为自己要死了,在床上哭喊道:“老天啊,可怜我吧,我还没帮我儿将媳妇背回家呢,不能死啊!”谁想到,这天终于到来时,爹却成了一个瞧热闹的人……
二叔在车门旁蹲着马步,将晶晶从车里扶出来。晶晶一看要背自己的不是公公,犹豫了一下。二黑连忙说:“晶晶,这是我二叔啊,不记得啦?”
二叔背着新娘,在人群中转了几圈,马上引来一片欢呼。有夸新娘子脸蛋白的,有夸新娘子身材好的……几个老嫂子没忘了打趣二叔,也不管他听见听不见,高声嚷道:“喂,哑巴,别把新娘子背你床上去了啊!”几个小媳妇也凑热闹,对新娘子说:“妹妹,揪住你哑巴公公的两只耳朵,在背上就不打滑了……快揪啊!”一群汉子荤的素的一起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笑得捧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