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病就得需要钱,大伟咬咬牙把卡里的一千多块钱转给了艳梅。他哄着老婆说再等等,等工程款要下来日子就好过了。听着电话那头还是没有高兴的意思,大伟的声音又放软了八度,信誓旦旦地说等有了钱先给你买条金项链,别的女人有的,她大伟的老婆都得有。如果用测谎仪测测,大伟的这句话纯度能达到百分之二百。老婆容易吗?跟着自己罪没少受,苦没少吃,福丁点儿没享。给你生儿育女,给你伺候老人,里里外外一把手。每当想起这些来,大伟的心里就能掀起十级大浪,他觉得他这辈子如果不能让老婆享上福,简直混蛋不如。
哄人的话说完了。说实话这类话说的遍数多了,连他自己都听腻歪了。果然电话那头老婆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行了行了,少说没用的,钱挣不来,一年年的还不是老一套”,硬邦邦的一句话直愣愣地扎进了大伟的耳朵眼儿里,随后就是滴滴滴的忙音了。
撂下电话大伟掏出烟盒,抽出一颗来点上,刚吸一口就剧烈咳嗽起来。大伟以前从来不吸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吸的,具体时间他记不清了。哦,想起来了,好像是那次和客户约好交付工程款,结果被人放了鸽子。那是个雨夜,他打车早早赶到和客户约好的商场门口,一直等到商场打烊也没等到客户。八万块钱,整整八万块钱,这是他带领的工程队没日没夜奋战了一个多月挣来的血汗钱。钱没要来,回去见了弟兄们怎么交代?二十几号人,二十几双手等着领钱。那钱对有钱人来说算不得什么,而对于一个养家糊口的农珉工来说,那钱就是一家老小的命。家里老人等着那钱抓药治病;家里孩子等着那钱买笔买本;家里婆姨等着那钱买种子买化肥,顺便再买头小猪仔,所以说那钱一分一厘早已摁在了刀刃上。这会子你大伟两手空空对大伙儿说那钱没了,后果会怎么样?回工地的路上大伟的后脊梁发凉,那股凉气像长了腿挂了刺,在他身上乱窜乱跑乱扎。
大伟拐进一家小卖部买了盒最便宜的烟,没舍得另外买打火机,和店主借了个火,点着烟。他是蹲在一家店铺房檐底下抽他人生当中的第一支烟卷的。一股子辛辣刺鼻的烟味儿把他的五脏六腑熏了个遍,他苦胆都快咳出来了。那一刻他突然明白怪不得人这辈子活得这么苦,心脏靠着这么个苦家伙,不苦才怪。
那一夜可真长,仿佛比他走过来的近四十年的历程还漫长还难挨。东方破晓的时候他像喝醉酒的人一样,头重脚轻,晃晃悠悠回了工地,一进工地板房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弟兄们是仁义的,既没生吞了他,也没活剥了他,甚至连句怨恨的话也没和他说。作为男人的艰辛和不容易,大伙儿心知肚明,同为男人何必彼此难为。

大伟的工程队其实就是揽工汉们临时组建的。大伟刚进城也是一名揽工汉,每天一大早就挤在劳务市场的人堆里等着用人中介来挑人。那场景没经历过的人很难想象,几百号的揽工汉挤成黑压压一大片。叼着烟卷儿,夹着公文包的中介往人群前一站,上百只手伸向苍茫茫的天空,那些手都是张着的,像是要极力抓住什么。揽工汉们那些高亢的嗓门儿南腔北调的都有,但吆喝出来的话意思却是一样一样的,把自己推销出去,一天的工钱就有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