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矿灯没电了,他又从矿上带来嘎斯灯,尽管比煤油灯亮,但是屋太小,气味太大,呛得慌,后来就没再用。那盏嘎斯灯,前几年还在老房子里。
海叔常年有病,但从没把自己当成病人,跟男劳力一样干活,一到冬天就跟着生产队里出去打河工,挖泥抬土样样都干。农忙的时候,他就帮着没有劳力的人家干农活,冬天农闲就帮着别人到济宁八里庙拉稻草。
拉稻草是个很苦的活,我也跟着海叔拉过几次。去的时候空车他就拉着我,回来的时候都是他驾车子让我拉偏绠。每次都是夜里两点多钟就从家里起身,因为走公路太远,就从程楼过泗河去济宁。
那时泗河上没桥,要从河滩里趟水过去。冬天河里结冰很厚,要先推着地排车把冰捣碎,再趟水过去。买好稻草回来更辛苦,一辆地排车俩人要拉500多公斤,到了过河的时候,已经负重走了几十里路,累得筋疲力尽。
北风飕飕,河水刺骨,腿像被割刀一样疼,上了岸腿麻得不能走路。海叔都是给我使劲揉搓腿,然后我们吃点凉干粮继续走。
其实拉一趟稻草,累整整一天,比在家附近最多能省20多块钱,那时候大家都这样,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海叔常说,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到的福。这话我始终记着。
海叔是个乐观的人,他不懂音乐,但他有一件乐器,是一支箫。不知道是洞箫还是南箫,也不知道是G调还是F调。他不识谱,我也听不懂他吹的什么曲子,反正他遇到高兴的事,就吹上一阵子,那悠扬的声音非常悦耳。他烦的时候,也吹上一会儿,那声音听起来苍凉。尤其阴天下雨,没事的时候,他坐在床边,一吹就是一上午。
改革开放以后,村里人都出去打工了。海叔没文化,身体也不好,依然在家种地。有几个30多岁的光棍汉在外面挣了钱,回家娶了媳妇,海叔对我说他也很羡慕,可是他没钱,也没房子,年龄也大了,也没人给他说媳妇。
90年代初,我调到济宁工作以后,家里老人相继去世,留下了间旧屋也没人住,我就让海叔住到了我的家里。他除了种地,还学会了修自行车,但不专业,总是修不好,也没挣着钱,还挺累。
后来,我在城里发现修鞋这个活很好,就专门回家一趟,让他转行修鞋,还让他拜了个师傅,很快就学会了。我帮他买了砸鞋的工具和缝鞋的机子。那时候一个乡里也没几个人干修鞋的,即使有也穿得脏兮兮的。
他去镇上出摊之前,我专门给他了一件黄色的军褂,买了修鞋用的围裙,穿的很整洁,还显得非常专业。他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生意很好。
他修鞋非常认真,一针一线都很仔细,砸的鞋掌既耐磨又结实,焊接的塑料凉鞋从来不再原处断裂,价格十分便宜,有钱没钱都给修。凭他的技术和实在劲,方圆十里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是当年修鞋的名人。
海叔每次来济宁买材料,都从家里给我带点青菜,有时还专门带点微山湖里的鲜鱼。我每次都在黄淮宾馆的食堂里,打两份他最爱吃的荤菜,买4个卷子,让他吃饱喝足再回家,走的时候还要给他带上两斤玉堂酱园的豆腐干和咸菜。
一晃几年过去了,海叔修鞋挣了点钱,买了长虹牌彩色电视机,买了永久牌的自行车,买了一块上海牌的手表,还买了一副带金边的墨镜,并且镶了一颗大金牙,一笑就闪闪发光,露出满脸的幸福。